刘军宁｜思想的价签

一个社会的高度，不是由有价的财物标定的，而是由无价的思想标定的。没有思想的大学，再大也是小学校。没有思想的大国，再大也是小国；没有思想的富国，再富也是穷国。这也许就是关于思想的天之道吧。

某一年的一天，一位朋友约请我和我的前同事与另外几位朋友一起餐聚，说是想听听我俩对一些问题的想法。席间，有两朋友提出想就某话题跟我的这位政治学同行“交流对话”。

刘军宁

我这位朋友的表情突然严肃起来，厉声说道：“要就这个话题跟我交流或对话，你们没有资格，因为你们不是这一行的，就算是这一行的也有高低之分。要讨教我的思想，你们必须付费。不付费，我不讲。生产思想也是需要成本的，思想者也要活。”

顿时，大家都沉默了。我稍坐了一会儿，也就早早提前离席了。虽然这位朋友的做法有点不合常情，但是对他的观点我还颇有共鸣。他的思想就是他的财产，别人怎么能张口就索取呢？

这种索取还有一个特点，索要者常常挑肥拣瘦，只索取他人思想中他们中意的那部分。合他意的思想，他无偿拿走。若你说出的思想不合他的意，他还当众跟你急。

我常想，我若到朋友家做客，能专挑他家的好东西开口索要吗？凭什么他们就对我的好想法随便开口索要呢？

▐ 思想有产权

为何别人的财物不能随意索取，而别人的思想却可以随意索取？是因为索取者没有意识到思想背后有产权。任意索要别人的思想，是不把思想当产权。正是不承认思想的财产权，才导致对思想的任意索取。

思想作为一种特殊的个人财产还真不同于其他有形的财物。比如说，索要者无法把我的思想全部拿走，我在脑子里面还留有一个备份。思想装在大脑里，还无法清空。但是，我若向朋友索要他酒柜里最好的那瓶酒，他要是给了我，他就没有了。

所以，对有形的财物，索要者常常难以开口，而且所有者也不大情愿割舍。就是说，索要无形的思想比索要有形的财物的道德负担要小得多。

但是即便道德负担小，也仍然对思想者有所不公。思想毕竟是思想者的饭碗。若对思想者的产品随意索取，他的生活怎能有着落？毕竟，人人都要吃饭谋生，思想者也不例外。

▐ 思想有价签

思想有产权，意味着思想有价签。思想这种东西，没有重量，没有体积、也没有容积，甚至连形状都没有。而其他财物，如一瓶名酒，一栋房子，都有可参考的市场价。思想则连个价签都没有，怎么让人付费？

所以，付费的意愿也就常常自动打消了。还有一个因素，恐怕与思想这种产品难以定价有关。没有价格，就难以付费。支付少了，思想者不乐意；支付多了，索要者不乐意。结果是大家都免费索要思想。但是，思想应该有价签。

▐ 思想有市场

如果思想有价签，那么，思想的定价机制是什么？答案是，这个机制就是思想的自由市场。只有通过自由的、开放的、竞争的市场机制才能给思想产品合理地定价。

思想不值钱，没人愿意付费，不是因为思想是一个劣质的东西、泛滥的东西，而恰恰是好的思想永远是一个社会中最宝贵的。因此，只有有了思想的自由市场，思想才值钱才受尊重，才鼓励人们去生产出售好的思想。

在一个开放的社会，错误的思想很少能侵蚀社会的根基，威胁社会稳定。思想的自由市场不能消灭坏思想，但是能发现好思想。否则既不能消灭坏思想，也不能生产出好思想。

开放、自由的思想市场，不能阻止错误思想或邪恶观念的产生，但历史已经表明，就这一方面，压抑思想市场会招致更坏的结果。

只有允许各种思想及其产品在市场上自由竞争，更好的思想才有机会脱颖而出。人们可以进行新一轮的讨论，又能产生出更好的理念。

就是说，好思想是通过思想的自由竞争产生的。对思想及其产品的禁锢，任意的封禁下架都是对思想的束缚，对思想自由市场的破坏。

▐ 思想有后果

中国以前有个说法，文章憎命达。就是说，命不苦的人写不出有思想的好文章。这话真让思想者唏嘘。对思想者来说，不仅思想卖不出价钱，而且还必须穷困、孤苦与愤懑。

思想者一旦被权力所包养，那他的独立性马上就成了问题。同样，思想者一旦被权力所逼迫，不仅生计成问题，而且连人身自由甚至性命都成问题。

思想者甚至还有面对民意的为难。民众要求思想者必须摆出远离财富的姿态。连思想者稍加力度地把思想商品化，都会招来非议。所以，思想者的思想对思想者是有后果的，甚至是严重的后果。

思想者的思想对社会也是有后果的。在一个危险的社会，好而重要的思想往往最“危险”。思想的人却常常陷入危险中，生产传播自由思想的成了险学。

这种思想的生产，不仅成本与风险陡增，而且通向市场的大门被关上。思想者就被置于更加艰难的窘境。比如苏格拉底，他的思想不仅没有价签，而且他连性命后来也没保住。

在危险的社会中，统治者之所以要防火、防盗、防思想，正是因为思想是有后果的。思想是改变世界最强大的力量。这个世界的一切都是以思想开始的。

一切行动都是思想的产物，因此思想才是一切的关键。每个人乃至每个社会，皆由其思想所造就。

▐ 思想有高度

一切产品中，思想的价值是最高的，对国家与个人是最重要的。最重要的不是物质产品，而是思想产品。因为，国家是由人组成的。而人是观念的动物，会思想的芦苇。

即使在一个丰裕的社会，最稀缺的永远不是新奇的商品，而是思想，尤其是有价值的思想。当然，思想者也有自己的回报。

没有任何奖项，能够奖励人类最重要的思想贡献。不论多少金银，也买不到无价的思想。思想者也许无嗣，但是其思想必有传人。即使是伟大的思想者也要离世，但是他们的思想将不朽。

一个社会的高度，不是由有价的财物标定的，而是由无价的思想标定的。没有思想的大学，再大也是小学校。没有思想的大国，再大也是小国；没有思想的富国，再富也是穷国。这也许就是关于思想的天之道吧。

看往期：

 方真仰望智慧的开端...

號主：Eunice